去。 这一刻, 至少这一刻, 容许她暂且放低国仇家恨这个千斤重担,做一回自己吧 然而,她的好意折射到宇田雅治心中,却变了质。 他心一冷,猛然将她拉到自己跟前,捏实她的双臂,迫使她无法动弹。 “你不该回来真的不该回来”他绝望的摇着头,眸子里满是哀戚之色。 “你这一回来,会让我更觉得寂寞。好不容易冷却自己放你走,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不该啊繁韵,你知道我有多怕吗” 他抓起她的手,紧紧贴在心口。他要让她感觉他的心跳多么紊乱,不安;还那样脆弱。仿佛只消手指一按,就会停止运转。 “感觉到了吗它是那么害怕孤寂” 繁韵未曾见过他恐慌的神情,更没见过他脆弱得那般无助;像个遇溺的孩子呼唤着路人,不要漠视他的求助。 到底经受了多大的痛苦,竟会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禁不住酸涩,她刚想启齿劝慰,却被他的手指蓦然封住。 他温柔的哄着她,变成她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孩子。 “繁韵,我不想再这样下去。生前已经太过逞强,不想死了还是如此。如果到死都无法挽留你,不能和你重聚,那我也太可怜了。陪我吧别让我一个人”他神色开始慌乱,语气也急促起来。 “我知道你一定不肯,所以对不起,我一定要留下你。因为你就是我的报应,一辈子都放不开的报应。” “可是,我们也能” 也能不死啊 可惜,她没有机会说完。因为他的刀突然在她胸口凿了一个洞,刺碎了她的心房。 刀抽离,血也飞溅到他的脸上,鲜艳若火般红。 繁韵深深望了一眼这个男人,忽然很想大笑一场。 剧痛当中她才幡然省悟。原来真正分隔他们的,并非是横亘不变的家恨国仇,而是他。 天意再大,终究大不过他的自私。 现在,她再也不会埋怨他。正如他所言,他确实是个可悲至极的人。 她垂下头,已无需再看清他眸中闪烁的是什么。 她累了。 身子一软,倒在他怀中,还想再试一下魔鬼的胸膛,是否真能变暖。 可惜啊,注定暖不了。 “我给过你机会了。我们扯平了。”她努力想笑得好看一点,但怎么笑都像是在哭。本来,她也确实是在哭,只是无声无息的,任由泪水涟涟。 他听见了吗怎么还不回答 难道,他也在哭抑或是在后悔,自己一时的糊涂,错过了这么多 然而宇田雅治并不后悔。 他木然的闭起眼,躲避她所言所行,不想为之动容,只是泪水随着心的崩溃而愈发汹涌。 可他不痛,真的不心痛 繁韵叹了口气,真是个比她还没出息的人啊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,胸口炸裂般疼都必须忍着。因为,这个人比她还脆弱。所以她绝不能喊痛,而是宽慰的抱着他。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,也是最后一次。 纵使到了地府,他们也难再会。 缘分,终是尽了。 “听过一首万空歌吗其中有两段写得很好,我很喜欢。” 她虚弱的将头搭在他肩头,自顾自地低吟 “天也空,地也空,人生渺渺在空中。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。” 忽然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,蹙紧眉,硬是生生咽了下去。 她清清嗓子,低声询问了一句“真是好句子,你觉得呢” 一声干笑,又重复一遍“妻也空,子也空,黄泉路上不相逢。妻也空,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永不相逢” 一口心血蓦地冲出喉管喷了出来,拦都拦不住。眼前一黑,整个人也软绵绵的从他怀中滑下去。 一直陷入沉默的宇田雅治,这会子才陡然惊醒。他慌忙抱起繁韵,拼命喊着她。 “繁韵繁韵我们不会不相逢我们一定可以重聚”他焦急一遍遍许诺,匆忙用手擦去她唇上的殷红。可一抹去,又涌出,反反复复。直到他脸上,手上,身上全沾染了红色,才总算停止。 因为,血已流干。 宇田雅治一怔,身体像被灌封了石膏,僵住了。 现在,他如愿了,该高兴了;以后她都不会离开,永远都能陪着他 但是,他竟笑不出来,一点都笑不出来。 迟缓的紧抱住她,耗费全部的力气去抱紧她,不愿她的温热逐渐散去。 那以为早已死掉的心,蓦然间又开始发烫,发酸;一字一句都带着泪,蒙着伤。 但他清楚,繁韵再也不会醒过来。 “对不起繁韵对不起” 愧疚,却无悔。 “别怕,我马上就来找你。黄泉路上我还要给你带路,还要牵着你,轮回转世都陪着你。那样你才不会孤单,不会迷路” 他喃喃自语,相信她的魂魄还未曾走远,一定能够听见。 随即拿起染透她血的凶器,反手一刀喉管便被切开血像疯了般喷射出来,一片触目惊心的嫣红。 相信只有这样,他才可以将灵魂永固于此,陪在她身边。 他躺下,仍紧紧拥着渐渐冷却的她。哪怕火龙逐步逼近,快要烧着他的衣衫也毫不在意。 有她在,他再也不会害怕,安心的闭上眼,等待死亡降临。 恍惚间,他仿佛听见自己喉咙汩汩流血的声音,又似有人在耳边轻唤 一股幽香不知从何处飘来,霎时冲散了屋内浓郁的焦糊味。 他拼命抽吸,生命中最后一抹迷幻香气。 顷刻,脑子顿时混沌,白茫茫一片 他睁大着眼,意外的看到一副副奇怪的画面。 没有火,没有熏烟,人已不在练剑室。 所见到的是一轮即将升起的太阳,和那青葱浓密的树林。 那股迷幻的香气,原是清晨中最新鲜的空气。因为掺和着树木花草的气味,所以格外纯净,幽香。 他顿悟 这不就是那天龟山离别的清晨嘛 果然 一位远远伫立树下的清丽女子,不正是繁韵吗 她是在等他过去吗 等他来找她 好我过来,我马上过来繁韵,我一定要在太阳升起前,再次抓牢你。 那样无论相隔多远,分隔多久,我们依然会重聚 繁韵, 等我, 等我 他兴奋的扬起手,努力朝她伸去 轰,练剑室一根横梁突然倒塌,不偏不倚,正朝他们砸来 八月十五日,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。 武汉晨报第一时间发布消息,报纸被抢购一空,人人奔走相告,敲锣打鼓,鞭炮声一炮接一炮,大家都在拼命宣泄着这漫长而艰苦的八年中,所受尽的屈辱与悲愤。 胜利了终于迎来了胜利 江城八年来首次引发全城游行。 整条街,整条道,随便一个角落都塞满着欣喜若狂的老百姓;无论认识的,不认识的,大家都把 臂同呼,高声呼喊着祖国的名字,胜利的狂呼。 甚至不少人冲去日本宪兵队驻守过的地方,狠狠拔下他们的太阳旗踩了又踩,最后付之一炬,烧成灰烬。 日本帝国主义的痴心妄想,最终土崩瓦解,灰飞烟灭。 在日本军沮丧的被迫赶出中国,赶出国际舞台的同时,那些在前线奋战到最后的中国战士们,也纷纷回归自己的家乡。 只是大喜过后,无人不悲,无人不放声恸哭。 胜利姗姗来迟,背后垫付了多少尸骨,多少生命,多少骨肉离散,家破人亡的惨剧。 索性,胜利总算来了,尽管太迟。 彦骁宇是最后一批回武汉的战士,七年来,他屡立战功,表现英勇,破格得到上级的提升与褒奖。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儿,可他又能对谁报喜呢 端详着眼前这座尚未修建好的烈士纪念碑,他耐心的从中寻找到他熟悉的名字。唯有这样,他才 能把他的喜,他的悲,全部告知他们。 终于他找到了。 繁熙,繁韵。 摸着石碑上的名字,尽管早已知道,一时仍是无法接受这沉痛的现实。 繁熙,原打算回来和他痛饮三天三夜,无醉不归然而最终却是他先行一步,成了烈士。 名号响亮,可他宁愿,他还活着。 当年的好兄弟,如今却只能阴阳相隔,以酒祭人。回想起来,怎能不伤感,不动容。 而繁韵,竟也离他而去。就算他带着为她构建一个家园的梦想回来,又有何用伊人已远去,音容何处寻 但是他们可以放心,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云。纵使没有父子血缘,却已是他的儿子,不是亲子,也定当以亲子相待。 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,初次见到小云的情形。 老吴一说这是他的儿子,那蜷缩在被窝里孩子竟跳下床,伤心大哭的跑来拽住他的衣角。 哭喊着爸爸,妈妈舅舅都不要小云了你不要不理小云,不要丢下小云一个人 男人大丈夫,打仗杀敌,他从没怕过,也没哭过。可那一下子,他眼眶都红了,心像被揉碎了一样疼。 那时候他就发誓,如果不好生抚养小云长大成人,他不配作个男人。 回家的途中,他特意给小云买了个小泥人。 虽然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喜欢,但他尽量去学着做名好父亲。 好在小云是个很乖的孩子,见到爸爸给他礼物开心得不得了,围着家里绕圈圈。 彦骁宇看他高兴的模样,自己也安慰不少。 忽然小家伙一下跑到他跟前,一本正经的问 “爸爸,我以后也能当军人吗” “怎么你也想当名小战士”他刮了一下小云的鼻子,笑盈盈的说。 “嗯我也要当像爸爸这样的军人以后就不怕被人欺负,还可以去打日本鬼子,替妈妈和舅舅报仇” 小云的话陡然令他一怔,他抱住小云,认真的说“小云,你知道什么叫报仇吗” “知道就像蚊子抢了我的馒头,我再去枪他的馒头咯。” “傻瓜。你还小”他轻声哄着,想来不过是孩子话。 但小云却是无比认真,噘着嘴巴老大不乐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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