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兰 「可有柴安喜的下落?」 应香摇了摇头,「奴婢打听到,蒙稷王女如今正派人四处搜寻柴安喜的下落。」 楚昭不甚在意的一笑:「肖怀瑾来济阳,也无非是为了找人。」顿了顿,又问身侧的女子:「柳不忘又是什么人?」 「此前未听说过此人的名字,明面上是肖都督的武师父。」 「肖怀瑾哪来的武师父。」 应香也点头:「不过他们对那位柳先生,看起来极为信任看重。」 楚昭放下手中的茶盏:「这些都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,赶在肖怀瑾之前找到柴安喜。」 「奴婢知道了。」片刻后,应香迟疑地开口:「只是公子打算如何对待禾姑娘呢?」虽然之前已经从楚昭嘴里得知禾晏是个姑娘,内心也早有准备,可直到真正透过窗户看到禾晏的女儿身时,似乎才有了真实之感。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娇小柔弱的少女,和记忆中飒爽凛冽的少年联繫起来。 「不觉得肖怀瑾身边带着个女人,很奇妙么?」楚昭微微一笑,「这个女子,究竟能得他信任到什么地步,我很想知道。」 应香垂着眼,不说话了,唯有茶盏里的茶水飘出袅袅热气,极快的遁入空中,无迹可寻。 …… 另一头,屋子里的人各自坐着。 「这就是乌托人的兵防图。」禾晏将卷轴递给柳不忘看。 「石晋伯府上的四公子带来消息,乌托人不日会攻打济阳,不过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师父看看这兵防图,可有什么问题?」 柳不忘看了片刻,将手中卷轴放下:「我不知道这图是真是假,不过,乌托人倘若真要攻打济阳,的确如图上所画,会从运河入手。」 毕竟济阳城里最重要的,也就是这条运河,掐断了运河,就是掐断了一城的命脉。 「之前柳先生曾说,是追查乌托人到了济阳。」肖珏看向柳不忘,「能不能说说,其中缘由。」 柳不忘想了想,才道:「每年的水神节前后,我都会回济阳看看。今年还没到济阳,在济阳城外,遇到了一桩灭门惨案。有人趁夜杀光了城外一庄百姓,换上庄子里人的衣裳,僞作身份进入城内。其中有一个侥幸逃脱的孩童告诉我此事,我本以为是仇家寻仇,或是杀人劫财,追查途中,却发现几人幷非大魏人。这些乌托人扮作平民混入城内,幷非一朝一夕之事,我能查到的是少数,恐怕在此之前,已经有不少城外百姓遭了毒手,济阳城里,也多的是僞装过后的乌托人。」 「师父是说,已经有很多乌托人进来了?」禾晏问。 柳不忘道:「不错,他们筹谋已久。就等着水神节的时候作乱,才会掳走小殿下,只是计划阴差阳错被你们打乱,是以应该很快第二次动手。」 「柳师父的意思,济阳城里很快就会打仗了?」林双鹤紧张道:「这里岂不是很不安全? 「不必担心。」禾晏宽慰他:「蒙稷王女曾与我们提过,会在这几日让百姓撤离城内,到稍微安全些的地方。林兄介时跟着济阳城里的百姓一道,不会有什么事。」 林双鹤这才心下稍安,不过立刻就显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。道:「什么跟着城里的百姓?我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,自然是要跟兄弟们共同进退,同生共死,你们都别劝我了,我一定要和你们在一起,决不独活。」 禾晏无言片刻,才对柳不忘道:「师父,蒙稷王女将城门军交给了都督,您要不要也一道瞧瞧?」 「阿禾,你是不是忘了,」柳不忘有些无奈,「我只会布阵,幷不会打仗。」 这倒也是,柳不忘会奇门遁甲,会弓马刀枪,可都是一个人的功夫,当年教会她奇门遁甲,也是禾晏自己钻研钻研,用到了排兵布阵里,才渐渐磨出了一套自己的章法。 「不会打仗啊,」柳不忘很惊奇,「那我禾妹妹兵书背的这样好,我还以为是名师出高徒,怎么,我禾妹妹是自学成才?」 禾晏尴尬的笑:「天赋卓绝,也可能我上辈子是个女将军,所以一点即通吧!」 肖珏嗤笑一声,没有说话。 「这几日我还是会继续追查那群乌托人的下落。」柳不忘道:「找到了他们的头,许能解决不少事情。至于济阳的城门军,就交给肖都督。」柳不忘看向肖珏,他如今已经知道肖珏的身份,「城门军人数幷不占优势,肖都督多费心,济阳的百姓,就托您照顾了。」 他似对济阳有很深的感情,肖珏颔首。 众人又就着乌托人一事说了些话,肖珏明日起会去训济阳城的城门军,时间很短,对他来说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柳不忘则继续追查乌托人的下落,林双鹤本也没能指望他干什么,待在崔府安生待命就好,至于禾晏,反倒成了最尴尬的一个。她有心想要跟着肖珏一起去看看城门军,但穆红锦幷未让她前去,不知会不会出现什么事端。索性将那兵防图又拓印了一份,打算连夜看看,能不能根据济阳的地势布新阵,若这兵防图是真的,也好事半功 倍。若是假的,正好能发现其中漏洞,不至于上当。 说完话后,众人打算散去,刚一将门推开,便见门外的院子树下,站着一个美貌婢子,正是楚昭的贴身侍女应香。她也不知道在此地站了多久,看见众人出来,径自上前,对着禾晏行了一礼:「禾姑娘。」 禾晏还礼。 「公子有话想对禾姑娘说。」应香笑道:「正在前厅等待,禾姑娘可有时间?」 禾晏回头一看,林双鹤对她微微小幅的摆手,示意她不要去,肖珏倒是神情平静,看不出来什么心思。应香见状,笑道:「公子说,之前与禾姑娘恐是有些误会,想亲自同禾姑娘澄清。上回在凉州卫时,没来得及和姑娘道别便不辞而别,很是失礼,还望姑娘不要计较,今日权当是赔罪。」 不辞而别这件小事,禾晏本就没放在心上。凉州卫里那么多事,哪里有功夫追究这些细枝末节。堂堂石晋伯府上的公子,却记得这样清楚,都这般好声好气了,她若再拿乔,未免显得有些不识好歹。况且……禾晏的确也想知道,如今的楚昭究竟是以什么身份,什么立场来到凉州卫,所谓的对付乌托人,究竟是他的说辞还是有别的目的。 思及此,便欣然回答:「好啊。」 林双鹤脸色大变:「禾妹妹!」 「多谢公子宽容。」应香喜出望外。 「都督,我先去瞧瞧,」禾晏对肖珏道:「晚上也不必等我用饭了。」说罢,又对柳不忘告辞:「师父,我先走了。」 林双鹤还想要再劝阻几句,可惜禾晏已经跟着应香走了。柳不忘还有事在身,也只是对肖珏二人稍一行礼,就跟着离开。 待他们走后,林双鹤问肖珏:「你就这么让她走了?」 「不然?」 「那可是楚子兰啊!禾妹妹之前不是喜欢他喜欢到失魂落魄,被人失约还一个人去看月亮,这等没有责任的负心人,居然又回头来找我禾妹妹,你看着吧,他定又要故技重施,用温柔攻势打动我禾妹妹的女儿心!」 「那不是很好。」肖珏转身,懒洋洋的嘲道:「骗子总算得偿所愿。」 「你就不担心吗?」林双鹤摇着扇子紧跟在他身边,「倘若楚子兰见到我禾妹妹红妆如此惊艶,一时兽性大发,对禾妹妹做出什么畜生不如的坏事怎么办?」 肖珏进了屋,给自己倒了杯茶,漫不经心道:「你是对楚子兰的眼光有什么误解,那骗子的红妆,当得起惊艶二字?」 「怎么不惊艶了?」林双鹤愤愤,「肖怀瑾,你不能拿自己的脸去对比天下人。」 肖珏懒得理他,只道:「再说了,楚子兰对她做坏事?」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,「那傢伙徒手就能拧掉楚子兰的脑袋,与其担心她的清白,不如担心担心楚子兰。」 林双鹤:「……」 …… 禾晏在前厅遇到了楚子兰。 楚子兰见她来了,微笑着起身,道:「禾姑娘。」 「楚四公子。」禾晏亦还礼。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,济阳城里的夜,亦是热闹繁华。楚昭看了看外头,道:「出去走走?」 禾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只是崔府里人多口杂,这样说话也不方便,禾晏便道:「好。」 二人便朝府外走去。 济阳的春夜,本就暖意融融,沿着河流两岸,小贩提着灯笼沿街叫卖,楼阁错落分布,风光迤逦。真可谓「村落闾巷之间,弦管歌声,合筵社会,昼夜相接」。 只是看起来这样柔和繁华的夜里,不知暗藏了多少杀机,人来人往笑容满面的小贩脸皮下,不知又有多少包藏祸心的乌托人。这般一想,便觉得再如何热闹有趣的景致都变的索然无味,禾晏的眉头,忍不住皱了起来。 「禾姑娘可是在生在下的气?」身侧的楚昭轻声开口。 「怎么会?」她有些讶然。 「那为何姑娘一同在下出门,便皱着眉头,心事重重的模样?」 禾晏失笑:「不是,我只是想到乌托人的事,有心担心而已。」 沉默片刻,楚昭才道:「禾姑娘不用担心,王女殿下会安排好一切,更何况,还有肖都督不是吗?」 他倒是对肖珏不吝赞美,禾晏有心试探,就问:「我还以为楚四公子和我们都督,不太对盘。」 「肖都督对在下有些误会。」楚昭微笑:「不过,他与在下的立场,本有稍许不同。各为其主罢了。」 竟然就这般承认了?禾晏有些意外。 「不过在乌托人一事上,我与肖都督的立场是一致的。禾姑娘不必担心,」楚昭道:「我是大魏人,自然不愿意看见大魏的河山被异族侵略。」 禾晏点头:「那是自然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。本就该一致对外。」 「我这般说,禾姑娘可有放心了?」他问。 禾晏:「为何说放心?」 「我不会伤害肖都督,禾姑娘也不必为肖都督的事,对我诸多提防。」 禾晏干笑了两声:「楚四公子多虑了,我幷没有提防你。」 「是吗?」楚昭笑的有些伤心,「可自打这一次见面,你便不再叫我『楚兄』了,叫楚四公子,听着好似在刻意划清界限。」 这也行?禾晏就道:「没有的事,如果你觉得不好,我可以再叫回你楚兄。」 「那我可以叫你阿禾吗?」 禾晏楞了一下。 年轻男子笑的格外温和,如在夜里绽放的一朵幽韵的、无害的兰花,在济阳的春夜里,衣袍带香,容颜清俊,来往的路人度要忍不住看他一眼,实在是惹人注意。对着这样生的好看,脾气又好的人,实在是难以说出什么重话。禾晏犹豫了一下,道:「你想这样叫,就这样叫吧。」 楚昭眼底划过一丝笑意,与禾晏继续顺着河岸往前走,道:「之前的事,还没有与阿禾赔罪。当日明明约好了与你一同去白月山喝酒,却临时有事,没能赴约,第二日出发的又早,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与阿禾说。后来在朔京想起此事,总觉得十分后悔。」 「这等小事,楚兄不必放在心上。」禾晏道:「况且你也不是有心的,我幷未因此生气。」若不是楚昭,她那天晚上不会去白月山脚,也不会等来肖珏,更不知道当年在玉华寺后的山顶上,遇到的将她从黑暗里救赎出来的人就是肖珏。 这或许就是,因祸得福? 「阿禾不计较,是阿禾心胸宽广。」楚昭微微一笑,「我却不能将此事当做没有发生过,一定要与阿禾赔罪。」他看向前方,「我送给阿禾一样东西吧。」 禾晏一怔:「什么?」 楚昭伸出手来,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穗子,穗子上缀着一朵极精巧的石榴花,以红玉雕刻成,下头散着红色的流苏穗子,东西虽小,却十分巧妙。 「今日在王府门口时,看见阿禾腰间佩着一条长鞭。」楚昭温和的看着她,「我曾侥幸得到过一枚花穗,但我幷不会武,亦无兵器在身,放在我那里,也是可惜了。不过这花穗,和阿禾的长鞭极为相配,阿禾试一试,看看会不会更好?」 禾晏下意识的就要拒绝,「无功不受禄,楚兄,还是算了,况且这东西看起来也不便宜。」那红玉小小的,色泽通透如霞,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「几百金」?拿人手短,她成日在这里拿个东西,在那收个「薄礼」,不知道的,还以为她真是来骗吃骗喝的。 「阿禾叫我一声『楚兄』,也就是当我作朋友,朋友之间,赠礼是很寻常的事。况且阿禾多虑,这花穗幷不昂贵,这玉也是假的,阿禾不必有所负担。这东西留在我这里,也是无用,阿禾不要,可是嫌弃在下,亦或是在内心深处,仍是将在下视为敌人?」 纵然是略带指责委屈的话,由他说来,也是温和从容的,禾晏迟疑了一下:「这石榴花果真是假玉?」 楚昭笑了:「阿禾想要真玉的话,在下可能还要筹些银子。」 既是假玉,也就不怎么贵重,接受起来也要爽快些。禾晏笑道:「那就多谢楚兄了。」她伸手取下腰间的紫玉鞭,将花穗系在紫玉鞭的木柄上,乌油油的鞭子霎时间多了几丝灵动,显得好看了几分。 「和阿禾的鞭子果然相配。」楚昭笑道。 「礼尚往来,既然楚兄送了我花穗,我也该回送楚兄一样东西。」禾晏到底是觉得拿人手短,若是不回送,总觉得自己占了楚昭便宜一般,她道:「今日楚兄在这夜市上看中了什么,我都可以送给楚兄。」说罢,手伸进袖中,摸了摸自己可怜的一串铜板,又很没底气的补充,「不过我出门出的匆忙,幷未带太多银两,楚兄就……看着挑吧。」 毕竟今日出门没带林双鹤,不能说买就买。 楚昭忍不住笑了,看向她:「好。」 禾晏随他走着,济阳的夜市很热闹,夜里卖东西的,从吃喝点心到胭脂水粉,旧书古籍到生銹的兵器,应有尽有。他们二人姿容出色,走过一处,便收到热络的招呼。 走到前方的路尽头处,可见一群人围着一处商贩,禾晏随楚昭上前去看,见是个做糖画的。小贩是个年轻人,穿着干净的青布衣,坐在小摊前,面前摆着个擦得干干净净的石板,一旁的大锅里,熬煮着晶莹红亮的糖浆。他以大铁勺在锅里舀了一勺糖浆,淋在石板上,动作很快,铁勺在他手中起伏,仿佛画笔,落下的糖丝勾勒出或复杂或精美的图案,很快浇铸成型,再用小铲刀将石板上的画儿铲起,粘上竹签。 「这是倒糖饼儿。」禾晏高兴起来,「没想到济阳也有。」 以前在朔京的时候,每年会有庙会,她因身份微妙,怕被人揭穿,这样人多的地方能不去就不去,因此,竟从未去过庙会。只能等家里的姊妹们从庙会回来,偷偷听他们说起庙会热闹的场景,新鲜的玩意儿。「倒糖饼儿」就是一样,朔京有一位做「倒糖饼儿」的师傅,做的极好,禾晏每次听他们说,都很是嚮往。有一次实在忍不住,偷偷央求禾大夫人能不能给她也带一个,许是瞧她可怜,又渴望的厉害,禾大夫人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,果真从庙会上 给她带了一个。禾晏还记得是一隻鸟的图案,她舍不得吃,将糖人插在笔筒里,可天气炎热,不过两日就化了,糖浆粘粘腻腻化了一桌子,被禾大夫人训斥了一顿。 她当时倒也没觉得脏,只是很遗憾的拿手去捞,心想,要是这糖画能坚持的再久一点就好了。 幼时没能见着的新鲜玩意儿,没料到竟在济阳见着了。而看这年轻人的手艺,想来与朔京的那位老师傅也不相上下。禾晏拉着楚昭挤上前去,见一边的草垛子上,已经插了不少做成的糖画,看起来也都些很吉祥的花鸟凤凰,飞禽走兽,栩栩如生。 楚昭看了一眼禾晏,忽然笑了,就道:「我很喜欢这个,阿禾要送我东西的话,不如送我一副糖画如何?」 「你喜欢这个?这有何难?」禾晏十分豪气,一挥手:「小哥,你这里最贵的糖画是什么?」那旁边有幅字,明码标价,两文一个,她带了一大把铜钱,怎么也都够了。 小摊主笑道:「最贵的当属花篮儿了,一共八文钱。姑娘是想要一个吗?」 花篮儿又是什么?不过选最贵的准没错,禾晏就问楚昭:「楚兄觉得可还行?」 楚昭忍住笑意:「这样就好。」 「小哥,」禾晏排出八文铜钱,「麻烦做一个花篮,做的漂亮些。」 小贩道:「没问题!」 他从锅里舀了一勺糖浆,先做了个薄薄的圆饼,在圆饼上浇铸了一圈糖綫,慢慢的竖着勾画,禾晏看的目不转睛,眼看着这花篮从一开始的一个扁扁的底,变的丰富生动起来。有了篮框,又有了提手,小贩很是实诚,往提手里加了不少的花。禾晏数着,月季花、水仙花、菊花、桃花、荷花……不是一个季节的花,都被堆凑到一个篮子里,热闹又艶丽。 禾晏看着看着,眼见着篮子一点点被填满,突发奇想,问小贩:「小哥,我这花篮是送给朋友的,能不能在花篮上写上我朋友的名字?」 「当然可以!」 楚昭一顿,笑意微散:「阿禾,这也就不必了……」 「怎么了?」禾晏不解,「你名字那么好听,不放在花篮上可惜了。」 「好……听?」 「是啊,」禾晏点头,「昭,是光明的意思,子兰呢,是香草的意思。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,一定很爱你,希望你品行高洁,未来光明,才会为你取如此雅字。」 楚昭一怔,那姑娘已经转过身去,对小贩道:「小哥,麻烦就写,子兰二字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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