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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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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情之人
解释?这要如何解释?
当时的情势危急,禾晏被关进地牢里,猜测这个时间,十有八九对方就会动手了。便托宋陶陶寻了纸笔,写了一封信给沈瀚。
信上画上了凉州卫的地图,禾晏都在凉州卫待了大半年,地图画的也细緻。她猜测对方会从五鹿河水渡而来。建议沈瀚派数百至一千弓弩手藏于五鹿河往凉州卫所的密林深处,一旦对方的人马渡水上岸,往凉州卫来,就会身中埋伏。
「当时我被人诬陷杀人,送进地牢中。」禾晏想了想,还是解释道:「虽然旁人不信我,但我总觉得,对方所图不小。都督你又不在,真要有个万一,凉州卫就危险了。所以我便画了这么一张图,让宋姑娘替我交给沈教头。不过,当时我幷不确定,沈教头会按我说的这么做。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。」
沈瀚虽然嘴巴上抵死不信,事关凉州卫,却终究是谨慎了一回。让人按禾晏所说的,埋伏在密林深处。是以日达木子的人马往演武场这头过来时,才会中了埋伏,在岸边处就已经处于下风,士气被击。
肖珏抬了抬眼:「为何是岸边?」
「小敌困之。捉贼必关门,非恐其逸也,恐其逸而为他人所得也。」
他笑了一声,「兵法学得不错,粮仓又是怎么回事?」
「凉州卫所后面是白月山,靠着五鹿河,一条道是都督你们出去的道,再往前是进城的道。我猜测对方所图不小,一个凉州卫所未必够。倘若将我们带入对方的位置,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烧粮仓,凉州卫的新兵们没了补给,坚持不了多久。要么困死在这里,要么进城,一旦开城门,敌军入城,凉州城就守不住了。所以我在信中告诉沈教头,令人藏在暗处守着粮仓,阻止有人来放火。」
事实上是,日达木子的确也派人来放火了,只是被早有准备的凉州新兵拿下。
「你猜的很准。」肖珏慢悠悠的开口,身子前倾,靠近她,盯着她的眼睛,「算无遗策啊小姑娘。」
他瞳眸深幽,清若秋水,禾晏看的有点不自在,这话她也没法接。她为何能算无遗策,实在是因为,她对羌人上来就烧粮仓的行径已经领教过无数回。只要确定了对方是羌人,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他们下一步大概会作甚。
但这话她不能对肖珏说。
「你懂得很多嘛,你爹在家都教你兵法?」他勾唇问道。
禾晏心知这人已经起了疑心,索性胡诌一气:「那倒没有。都是我自己学的,都督难道不觉得我是天生的将才?」
他冷笑一声:「骗子又在骗人了是吗?」
「都督总怀疑我是骗子,好歹也要拿出证据。」禾晏胆子大了些,「你怀疑雷候,就把雷候放进前锋营,终于让雷候露出马脚。你怀疑我有问题,就将我放在身边,我与都督的房间只有一墻之隔,按理说我要是真有不对,都督会更容易发现。可到现在除了我是女子这件事,什么都没发生,都督这么说,就有些太不讲道理了。」
肖珏被她气笑了:「我不讲道理?」
「都督将我放在身边这么久,除了发现我的忠心、机敏、勇敢、智慧,还发现了什么?什么都没有。」禾晏两手一摊,「为人将者,当赏罚分明。我此番也算解了凉州卫的危机,立了一功,都督难道不该奖励我吗?」
「奖励?」他缓缓反问:「你想要什么奖励?」
禾晏将身子坐直了些,也凑近了他一点,双眼放光的盯着他道:「我可以去九旗营吗?」
「不可以。」
禾晏:「为什么?」
「九旗营不收满嘴谎话的骗子。」他不咸不淡的回答。
「我没有骗人!」
「禾大小姐,」他漂亮的眸子盯着她,突然弯了弯唇,「虽然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,但是,」顿了顿,他才道:「总有一日,你的秘密会被揭开。」
禾晏心中一跳,竟忘了回答。
他站起身,往外走,禾晏急忙道:「那、那胡元中呢?」
肖珏步子未停,抛下一句「死了」,出了门。
禾晏一怔,死了?
……
肖珏出去的时候,林双鹤已经不见了。只有飞奴守在外面,肖珏问:「林双鹤去哪了?」
「林大夫说去沈姑娘那边帮忙配点药。」飞奴答道,「凉州卫战死的新兵已经安顿好了。」
战死的新兵,将会被掩埋在白月山脚下,这些年轻的生命,还没来得及经历一场真正的厮杀,就被屠戮在暗处的刀下。
肖珏捏了捏额心。
接到漳台的消息后,他即刻动身前往漳台,只是出发至中途,便察觉其中不对。他暗中联繫九旗营的营长,得知漳台确实所受乌托人骚扰,但也幷未有信中说的那般严重。中途便调转马头,将驻守在庆南的南府兵拨了一部分过来。
对方定是衝着凉州卫而来,或者说,衝着他而来。
如今他刚接手凉州卫,若凉州卫在肖珏手中出了岔子,陛
下必然有合理的理由收回兵权,朝中那些对他不满的大臣即可落井下石,他这个指挥使,也不能做的长久。
「那些西羌人……」
「不是西羌人,」肖珏打断飞奴的话:「是乌托人。」
飞奴怔住。
「除了日达木子和他的亲信是羌人,其他都是乌托人。」
飞奴问:「借刀杀人?」
「是杀我。」他轻笑一声,转过身道:「让沈瀚和所有教头到我房间来。」
……
禾晏在肖珏走后,又休息了一会儿,宋陶陶、程鲤素和沈暮雪来了。
俩孩子各自提了一大篮食物,因着羌人刚刚来过,凉州卫封锁戒备森严,都不能进城,因此,也就没有酒楼里的好饭菜。但也有鱼汤蒸肉什么的,宋陶陶跑到禾晏塌前,问她:「你可有好些了?」
「还不错。」禾晏笑道:「之前拜托你找沈教头帮忙的事,多谢了。」
小姑娘难得有了一丝羞赧,忸怩了一会儿:「也没什么,你当时都在牢里了。而且……你也救过我,咱们扯平了。」
「我大哥什么时候救过你?」程鲤素尚且不知道宋陶陶在凉州城里曾被孙凌掳走之事,一脸狐疑的问。
「这是秘密,干嘛告诉你?」对待程鲤素,宋陶陶就没什么好脸色了。
「那是我大哥!我当然有权利知道,你凭什么瞒着我?」
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,沈暮雪无奈摇头,只对禾晏道:「禾小哥,之前是我错怪你了。」
她说的是胡元中的事。
「无事,」禾晏道:「他们连教头们都瞒过去了,瞒住你很正常。而且沈姑娘当时救人心切,不可能想那么多。对了,」她想到了什么,「我听肖都督说,胡元中死了?」
沈暮雪点头:「那个胡元中,在日达木子出现的时候,曾想掳走我,后来都督赶回来,都督的护卫与他交手,这人死在护卫手下。」
「早知道他要死,何必费心把他救回来,浪费药材。」程鲤素嘟囔了一句。
禾晏心道,那胡元中果真看中了沈暮雪的美貌,贼心不死,两军对战,居然还想趁乱掳人,其心可诛。
「禾小哥,」沈暮雪看着她,认真的询问:「我一直想不明白,你当时,为何会怀疑胡元中有问题呢?」
而且一怀疑一个准。毕竟当时胡元中在凉州卫里安分守己,纵然小麦他们得了禾晏的嘱咐,日日盯着胡元中,也没瞧出胡元中有什么不对。
禾晏不能说是因为胡元中手上的疹子,显得她对羌人很熟悉,默了片刻,才道:「是那张写着情诗的纸。」
「纸?」沈暮雪一愣:「胡元中亡妻留给他的遗物?」
「不错。」禾晏道:「你们都为他的深情所感动,可这样一个深情的人,绝不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你。」
「哪样的目光?」沈暮雪莫名其妙。
禾晏挠了挠头:「就是那种,男人对女人的目光。」
她想,沈暮雪到底是个姑娘,脸皮薄,若说成「垂涎三尺」,难免令她难堪。不如换个委婉的说法。
但这沈姑娘居然也不是普通姑娘,闻言幷未害羞,只是奇道:「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?」
「我?」这问话就有些为难禾晏了,她道:「我一直注意着沈姑娘啊。」
沈暮雪蹙眉,一边的宋陶陶见势不好,忙上前挡住禾晏看沈暮雪的目光,若无其事的端起旁边的水杯递给禾晏:「禾大哥,喝水。」
禾晏:「……谢谢。」
正说着,外头想起人的笑声,回头一看,却是林双鹤去而复返。他大冬天的摇着摺扇,翩翩走近,挂着斯文笑意:「我说怎么这么热闹,原来都在这儿待着。」
「林叔叔。」程鲤素喊道
林双鹤与肖珏年纪相仿,程鲤素和林双鹤差的也不大,却因为叫肖珏「舅舅」,便也随着叫林双鹤「叔叔」。不过林双鹤大约不太满意这个称呼,笑容哽了一下,不如方才流畅。
沈暮雪起身:「林公子。」
「沈姑娘,我刚从医馆过来,有几个新兵醒了,正叫伤口疼,你要不要去看看。」
沈暮雪一怔:「是么?」随即看向禾晏:「禾小哥,我去医馆看看,你现在可有什么不适?」
「没有没有。」不等禾晏回答,宋陶陶先开口了,她如临大敌的看了一眼沈暮雪,「要有什么,林公子在这,会给他看的。」
「林叔叔不是隻医治女子吗?」程鲤素奇道。
「咳,」林双鹤一合扇子:「偶尔也可破例。」
「如此,那我就先走了。」沈暮雪对着众人欠了欠身,转身出了屋。
宋陶陶鬆了口气。
禾晏:「……」
她有些头疼,不知怎么才好,林双鹤是个人精,大抵瞧出了她的为难,就对宋陶陶和程鲤素道:「我现在要再为你们的禾大哥看看伤口,看完了之后,她须得休息,你们两个,最好不要在此打扰。」
「又休息?」程鲤素问:「我们才刚见着他,这还不到一盏茶功夫。我还有话想跟禾大哥说。」
「那也要等你禾大哥好了才能说,」林双鹤扶着他的肩膀,把他往门外推,「难道你想看着他缠绵病榻,一病不起?」
宋陶陶回头看了禾晏一眼,禾晏作势无力扶额,她咬了咬唇,便拉着程鲤素往外走:「既然如此,就不要打扰他了,让他多休息,我们明日再来。」
程鲤素道:「说话就说话,你拉我干什么?」
宋陶陶:「你以为我很想碰你么?」
两个小孩儿吵吵嚷嚷的远去了,林双鹤关上门。
禾晏这才吁了口气,林双鹤还真不错,这么多年过去了,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一流,怪不得以前在贤昌馆的时候,人缘极高。如此能想人所想急人所急,禾晏也忍不住在心底感激了他一把。
「妹妹,你可真厉害,」林双鹤摇着扇子笑盈盈走过来,道:「都这份上了,还能让姑娘为你争风吃醋,了不起!」
禾晏无力的开口:「过奖。」
宋陶陶小姑娘的心思,她又不是傻子,当然看的明白。不过小姑娘的心思,千变万化,想来过段日子就好了。
「林大夫过来,可是找我有什么事?」
「没事,」林双鹤嘆气:「凉州卫里,现在到处都是还没除尽的血。那些羌人的死尸堆着,我看着头疼。你别看我虽是大夫,可平日里不喜见血腥,烦的厉害,来你这躲躲。」
林双鹤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,凉州卫的苦寒天气想来不适应的很。她这屋子是借着程鲤素的,宽敞又舒适,许是因为受伤,还给燃足了炭火,温暖极了。比起来,是比外面要适合躲懒些。
「你怎么不去找肖都督?」禾晏问:「他的屋子比我这边要舒服得多。」
「我也想啊,」林双鹤耸了耸肩:「我刚过来的时候碰上他了,他带着人正要去地牢,可能有事吧。等回来我再找他。」
「地牢?」禾晏怔住。
「怎么?你想去?」
地牢里也就雷候一个人,肖珏去地牢,应当是为了审问雷候,她之前与雷候交过手,许有能帮上忙的地方。
禾晏就道:「我想去,林公子可以帮忙吗?」
「本来是不可以的。」林双鹤矜持的摇了摇扇子,「但因为是美丽的姑娘提出来的请求,就可以了。」他站起身,「走吧,我给你拿跟棍子扶着。」
……
地牢门口,肖珏和沈瀚一众人正往里走。
门口的守卫增加了一倍,里头还有人看着,为的就是怕雷候在牢中自尽。风带起了肖珏的氅衣,他边走边道:「杜茂呢?」
「听您的吩咐,让人给关起来了。」沈瀚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道:「但关于雷候的事,他可能真的不知情。」
「在我这里,没有可能。规矩就是规矩。」青年神情漠然,「错了就要受罚。」
沈瀚也不敢说话了。
地牢里的守卫见着肖珏,纷纷让路,肖珏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,递给飞奴,看向牢房里的人。
禾晏与雷候交手的时候,给雷候喂了蒙汗药,又用宋陶陶的腰带将他捆起来。以至于后来肖珏的人带到的时候,雷候还未醒来。
但此刻的雷候,比起与禾晏交手时候的雷候,就要惨多了。他的手脚全部被木枷扣着,动弹不得,连脖子也不能动,浑身都没有力气,更无法做到咬舌自尽。一旦失去了主宰自己生死的机会,他就跟栈板上的鱼一样,只能任人宰割。
「把门打开。」肖珏道。
守卫起身将门打开了。
纵然将门打开,雷候现在除了动动嘴巴,全身哪里都动不了。他看向眼前人。年轻男子的眉眼等灯火下漂亮的不可思议,然而看向他的目光,冷如寒潭。
「不必白费力气。」雷候挤出一个笑容,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。」
守卫将椅子搬过来,肖珏在椅子上坐下。他垂着眼睛看向雷候,声音平静:「几个月前,白月山上争旗,你败于禾晏手下,但我还是点了你进前锋营,你知道为什么吗?」
雷候笑容僵住,不可置信的盯着肖珏。
肖珏扬眉:「猜到了?」
「你是故意的?」一瞬间,雷候的嗓子沙哑至极。
「一个新兵,日训时候不声不响,争旗时候一鸣惊人。是什么,天才?」肖珏嘲道:「你是这种天才吗?」
雷候说不出话来。
他处心积虑,挖空心思进入凉州卫,一步一步想方设法,生怕露陷,就算到了如今这一步,还怀揣着自己不惧牺牲的无畏,但肖珏只一句话,就将他的防綫击溃。
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。
所以他做的一切,都如跳梁小丑,被人牵着鼻子走,还沾沾自喜。
「那又如何?」雷候强撑着道:「反正都是死,不如死的有价值。就算给你心里添一根刺也好。」
「我点你进前锋营的时
候,做了一件事。」肖珏漫不经心的挥手,飞奴屈身,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肖珏,是一个香囊和一个长命锁,肖珏将香囊扔到雷候面前,将长命锁绕于指尖,似笑非笑的看着雷候:「看看,还认识么?」
雷候如遭雷击。
香囊的刺绣很熟悉,是出自他妻子之手,那长命锁,是雷候出发前亲自令工匠打好,戴到儿子身上。
「肖怀瑾,」他咬着牙道:「祸不及妻儿……」
「妻儿?」肖珏把玩着手中的长命锁,讥讽道:「你来做这件事的时候,还记得自己有妻儿么?」
雷候咬着牙不说话。
「你做这件事,就是将你妻儿的命拴在身上。成了,一起活,输了,你凭什么以为,只有你一人付出代价?」
「肖怀瑾!」雷候高声道,他想挣扎,可被木枷扣着,也是无能为力。此刻红着眼眶,目呲欲裂,叫道:「你到底想干什么?」
年轻的都督看向他,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,「你知道的,都可以说一说。」
「不可能!」雷候道。
「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。」肖珏将长命锁放于眼前,仔细观察,边漠然道:「你猜你死了,你妻儿死了,你为之效命的那位主子,会不会替你报仇?」
「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。」雷候绝望的哀求道: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,你放过他们,你放过他们好不好?你要怎么处置我都没关係,杀了我也没关係,求你了……」
「你来之前,应当想过这个后果。」肖珏道:「做死士的,怎么可能心存侥幸。或者,你该将她们藏得更深一点。」
雷候委顿在地。
大魏的这位少年杀将,心硬如铁,再如何卑微的祈求,都不可能换来他的心软。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,心狠手辣,如泥塑木雕,对待生母生父尚且如此,怎么可能指望他有感情?
「你到底想怎么样?」他无力地问。但他知道,他狠不过肖珏,他根本不可能做到对自己妻儿的性命视若无睹。
可若是说了,他的主子亦会报復。这本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,成则活命,败则黄泉。
这一刻,雷候后悔了。
「我说过了,将你知道的都说说。」肖珏慢悠悠道,「我时间多的很,不着急,你可以一件件说完。」
「我若是不说呢?」
青年把玩长命锁的动作一顿,下一刻,轻微的「咯吱」一声,长命锁在她手中碎成齑粉。他竟生生将那隻长命锁捏碎了。
「你可以试试,」他语气平静,甚至称得上温和,只道:「我保证,下一次送来的,不会只是这两样死物。」
雷候闭了闭眼。
再睁眼时,神情一片惨然。他看着肖珏,冷笑着一字一顿道:「不愧是封云将军,不愧是右军都督。这般心性手段,雷候领教了。」
禾晏正扶着棍子,随着林双鹤一同来往地牢,刚走到门口,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。
「难怪当年肖仲武夫妇头七未过就争兵权,难怪虢城长谷一战淹死六万人亦面不改色,论无情,大魏谁能比得过肖怀瑾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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